病中的感动

□凸 凹

终于退休了，心中大喜，因为以文学为重，便视事务缠身为苦上之苦。一旦退休，可以全身心地写，即便写得笔秃墨干，眼前也是一片喜乐与光明！

6月2日，我从晨光乍现写到黄昏降临，居然写成一个得意的短篇。大喜之下，我猛地站起，且双臂向上奋举，欢呼之下心里发慌，便又猛地坐下，腰间兀地就疼了一下。但毫不在意，以为是疲累所至，睡一觉即好。

但第二天，腰居然僵硬，且稍一动就剧痛，难以忍受。我便命犬子车载赴医。一阵检查，医生凄然一笑，说道：“您老肯定是个大作家。”我一愣：“您怎么知道我不仅是个作家，还是个大作家的？”他说：“您老腰二椎压缩性骨折，导致的原因是严重的骨质疏松，我便推断您是搞案头工作的，多半是个作家。”见我不解，他又笑着补充道：“作家不仅久坐，还有一系列文人嗜好，譬如抽大烟、喝大酒、饮浓茶，还疏于补钙，又不愿喝牛奶、晒太阳，钙严重流失，就疏松了。您不仅疏松，还严重疏松，我就知道您写作的时间太长了，肯定就不是一般的作家了。”

他说得我很惭愧，虽然作家不一定“大”，但他所说的所有嗜好，我确实都有，可谓大瘾之徒，所以得到骨质疏松之惩，也是情理之中了。

医生给我做了微创手术，把腰椎撑了起来，并配以支具，要我回家静养。所谓静养，就是绝对卧床。如此一来，吃饭靠喂，便溺靠接，移步靠扶，而这些负担就都落在老妻身上。

我呆呆望着天花板，内心悸动：为何会这样？儿子儿媳为生计奔波，一岁半的孙子便交给她抚养；本来侍弄夜哭郎就已让她应接不暇了，又来了一个身子肥大、活动困难的老东西，还让不让人家活？

老伴儿皮包骨、脸蜡黄，瘦小枯干，虽无缚鸡之力，却抚幼孙、拂病爷！她在瘦中壮，在弱中强，让我无地自容。我忍不住对她说：“不好意思，我都当爷爷了，还不让你省心！”她仰天一笑，翻白眼道：“少费话，你什么时候让我省心过？”

她语气很家常，却有骄傲的味道。我难为情地笑，觉得老夫老妻的这个“老”字，不再是形容词，而是名词和动词：名词，最后的亲人；动词，永远守候！

她一天到晚在一老一小间忙活，全无片刻喘息时间，但却总笑吟吟的，无一丝抱怨。其间，连续一周，气温均在四十摄氏度以上。她被浸泡在汗水中，身上的衫子，湿了换，换了又湿，已换不迭，便索性不换了。湿衫子贴在身上，我才发现，她的前胸竟刀削一样陡直而平坦，已全无女性特征。我悲情顿生，嘟囔道：“我就这么一点儿贫寡的财产啊，真可怜！”

弱声居然被她听见，“这点儿财产怎么了，虽然贫寡，如果你节俭自敛，也足够你下辈子的开销！”她直着腰板说道。

我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觉得矮檐下，也有冲檐而出的气势，很好！

笑声惊醒了幼儿，他哇哇大哭！老伴儿把他抱起，拿着他的小手，在我的前胸敲，竟敲出当当的金属之音，小儿一愣，以为眼前是个大玩具，哭声便戛然而止。我顺势对他说：“大孙子，等你长大了，第一个要孝顺的就是你奶奶。”

老伴儿说：“对一个刚会叫人的小崽儿，你就开始说教，真是病得不轻。”

“病者，医也。”我笑着说，“感恩教育就是要从娃娃做起，因为它是一切教育的起点和基础。在我看来，一个人如果不懂得感恩，他再有才华、再有成就，也是个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