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自期刊的阅读记忆

俞晓群回顾我的阅读生活,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当我关注某一个文化门类时,一般会从阅读相关期刊开始。伴随着兴趣转移,订阅的期刊也会发生变化:上大学时我喜爱文学,订阅过的刊物有《人民文学》《上海文学》。后来我喜爱科普及科学史研究,开始订阅《科学爱好者》《中学数学》《自然辩证法通讯》《自然科学史研究》。

2023年10月16日

俞晓群

回顾我的阅读生活,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当我关注某一个文化门类时,一般会从阅读相关期刊开始。伴随着兴趣转移,订阅的期刊也会发生变化:上大学时我喜爱文学,订阅过的刊物有《人民文学》《上海文学》。后来我喜爱科普及科学史研究,开始订阅《科学爱好者》《中学数学》《自然辩证法通讯》《自然科学史研究》。再后来我从事出版工作,陆续订阅过《读书》《文史知识》《人物》《新华文摘》《博览群书》《三联生活周刊》等。

近几年整理存书,因为书房空间有限,我忍痛将多年残留下来的杂志,几乎全部处理掉了。说是“残留”,本缘于我的阅读兴趣转移时,读过的旧书往往会留存下来,而旧期刊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我时常会以新替旧,且读且丢。最多是在淘汰旧杂志之前,将其中有兴趣的文章剪裁下来,粘贴在资料簿上,或放入文件袋中保存。为什么会这样做呢?原因之一是书籍与期刊的编辑方法有着很大的差别。首先是期刊的形式,通常为多作者、多栏目、多方向的组成方式,内容庞杂,水平参差不齐,与书籍的章节结构大不相同。你中意期刊中的某一篇文章,把它留存下来,就会附带留下一些不相干的文章,因此很容易造成存放空间的紧张。其次是期刊的内容,作者的文章往往是一种离散的存在,而成书的著作却做过整合、深化或补充工作,两者的阅读感受会大不相同。相对而言,我更看重后者。

话是这样说,但我在处理期刊的过程中,有些还是大为不舍,像《新华文摘》《三联生活周刊》《文史知识》《新周刊》,它们都是成套地存放,还是割爱送了出去。那么是否有留下来的期刊呢?有啊,只有两套加一类了。它们是什么呢?

一是《读书》杂志,我存有1979年4月到1996年的合订本。那时辽宁教育出版社在《读书》封三、封四上做广告,还出版《棔柿楼读书记》《书趣文丛》等著作,其间宋远送给我几箱《读书》合订本,包括《读书》的创刊号。此后几十年间,它们一直混放在我的存书之中,跟随我走南闯北,落满灰尘,却始终未能丢失,也是一件奇事幸事。

二是《万象》杂志,辽宁教育出版社主办,我全套留存。这是我一生从事出版工作,亲自主编的唯一一套期刊。直到2009年7月去北京工作,我才离开主编的岗位。我收存有1998年11月到2005年底的《万象》合订本,其中有创刊号。与《万象》相关的名人名事太多,最难忘的人物有沈昌文、王充闾、扬之水、陆灏、陈子善、傅杰、王之江、柳青松。

三是那些刊载我文章或评论的一类期刊,大约有几十种100多本,一直不舍得丢弃。留存较多的是《编辑学刊》,二十几年间,在编辑姚丹红的邀约下,我在那里写的文章最多,曾经开了几年专栏。此外还有《出版人》《出版广角》《中国编辑》《书与人》《新华文摘》《当代作家评论》《文化学刊》《华语文学》《东吴学术》等。近些年网络发达,许多杂志将文章在纸媒与网媒上同时刊发,期刊社也不大寄样刊了,倒也省却我实物收存的麻烦。

整理这些期刊,有几段难忘的事情略记如下:

其一,《读书》与《万象》创刊,时间相隔整整20年。《读书》由陈原、陈翰伯、史枚、范用等前辈开创,几年后沈昌文接手;《万象》由沈昌文开创,同时由陆灏实操。在这里,我将两者的形式与内容做两点有趣的比较:

首先是两者都没有正儿八经的“发刊词”。最初《读书》的编者几乎不露面,他们只是在创刊号上补白一段“编者的话”,文字平实直白,看似几位前辈的手笔。其中写道,我们这个月刊以书为主题,坚持解放思想,希望成为读者与作者之间的桥梁,我们主张改进文风,反对穿靴戴帽,反对空话套话,反对八股腔调。再说《万象》,它的编者也不肯露面,只署名“万象书坊”,但地球人都知道,大小坊主是沈昌文、陆灏。他们开篇连一段“编者的话”也不肯说,只是开了一个“万象信箱”。但在创刊号出版之前,不可能收到读者来信,坊主坦言:“姑自拟问题数则,并作答复。难免有弄虚作假、搔首弄姿之处,阅者谅之。”接着自问自答,无非是为何编、怎么编、何为海派、如何杂中见趣、何以巧立名目?

其次是1984年1月始,沈昌文开始在《读书》上设立“编后絮语”,1991年改称“编辑室日志”,1995年改称“阁楼人语”,一路写下去,一直写到1996年退休。陆灏将它们整理到一起,名曰《阁楼人语——〈读书〉的知识分子记忆》,2003年由李辉主持出版,2018年海豚出版社再版。那么这些文字何来呢?沈先生说:“每期杂志出版,总有几十封来信,不免读后浮想联翩,进而发为文字。”由此联想到《万象》的“万象信箱”,从形式到内容,确实与《读书》一脉相承。若说不同,只是后者的文字更为俏皮,更为生动,更为放得开。比如谈到“办刊宗旨”,直到《万象》第七期,坊主才声言,受王蒙文章《笑而不答》启发,首次阐明《万象》的主题:“我们所求不多,只是想在水中捞月而已!”

其二,整理我存留下的杂志时,睹物生情,不禁想起两位不久前逝去的先生。

一位是刘硕良,今年9月病逝,终年92岁。刘先生是当代出版家中一位传奇式的人物,他在上世纪80年代,参与创办漓江出版社,首先推出“获诺贝尔文学奖作家丛书”,让当代读者大为受益,久久难忘。我与刘先生相识,始于他退休后受聘主编《出版广角》杂志。2000年前后,刘先生曾经约我写过两篇长文《一流的体验》《最后的盛宴》。他赞扬我文字好,有个人思考,将我的文章列为杂志的首篇发表,还让我参加杂志年度佳文评奖。刘先生的鼓励,使我建立起坚持“两支笔”的信心,一生笔耕不辍。后来《出版广角》还登载王建辉文章《同道俞晓群》,以及我的文章《“新世纪万有文库”十年祭》等。我记得刘先生曾经带领他的记者团队,来到辽宁出版集团采访。交谈中他提出让我做“封面人物”,我推托说:“不敢。况且我只是副总,前面还有老总。”他说:“老总先上,你也要上,我们就是要推送有潜质的年轻人。”

另一位是林建法,去年5月去世,终年73岁。我与林先生相识很久,真正深入交往,成为好朋友,要在2006年。那时他从报刊上读到我的文章,在2007年辽宁作家网年度回顾文章《涌动着生命质感的文化品性》中写道:“我们寄希望于辽宁散文的多元发展,既在于新人新作的辈出,也在于名家创作的不断深化更新。写张学良、瞿秋白,是王充闾近现代题材的又一开始;而俞晓群却是新面孔。作为专业人士,他有关术数的著作早为人知;作为出版家,他策划编辑的大量图书在国内外享有盛誉。而以散文作者跻身于辽宁文坛,确实有‘陌生化’效果。我读过俞晓群四篇散文,文题便有超凡脱俗之感,摒弃三五字句的公式,似乎是从文中拈来的一句话,画龙点睛,心领神会,刻意又不刻意,全文的意旨扑面而来。无论谈及黄仁宇、王充闾的学术成果或者人格魅力,还是评点美国文化及文化传播,作者的叙述都有条不紊,由浅入深,融知识、学术、文化、时代于一体,而且讲究视野,讲究胸怀,讲究境界,内容浩瀚,篇幅扼要,说理叙事恰到好处,理性的光芒随处可见。这是学者智者善者的散文,不是像不像黄裳、董桥、张中行的问题,而是作者长时间徜徉书山文海的厚积薄发,是文化的蔓延与传承。俞晓群的出现,是辽宁散文创作的一个亮点,也是我省散文创作略显单调局面的一个补充。”接着,林先生请评论家何平写文章《出版史即思想史》,品评我的小书《一面追风,一面追问》。他还在主编的期刊《当代作家评论》《华语文学》《东吴学术》上推介我的著作,刊载我的文章。后来我的文章《国有学》荣获辽宁文学奖。再后来我到北京海豚出版社工作,林先生帮助我组织书稿“六短篇系列”,包括莫言、王安忆、孙甘露等20位作家的著作。直到他病重,依然给我打电话、发邮件,谈书稿的事情。最终这也做不了了,只好让他的公子帮助传递信息。这些事情历历如昨,至今想起来,还会让我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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