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千山万水

　　□宁珍志

　　无须屈指，便能算出自己在沈阳的居住时间。排除大学的四年光阴，单从1982年1月开始，或从安家落户的日子计起，距今也有四十余年光景了。伟人词曰：“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岁月流逝，脚步虽然匆匆，可总有停顿的歇息，总有安稳的闲暇，总有休憩的住宅——家。家是无数名词和形容词修身养性的集合之地，也是情感思想智慧幸福的安详立足之地。换句话说，累了、险了，需要驿站、港湾。家的概念，应是春风和煦、阳光明媚。

　　最初的家在皇姑区五一商店对过，是我到《小学生报》工作获取的福利分房。近六十平方米新房两室一厅，对于刚刚在城市立业的年轻人来说，“天上掉馅饼”一样，高兴劲儿甭提了。骑着自行车到陵东街的报社、到大南门的作协上班，天高地阔，神清气爽，所有的云朵都是笑脸，所有的响动都是歌声。上下班的路数走多了，加上周天的采买闲逛，这才留意起家的周围路径。东西向的：岐山路、巴山路、宁山路、燕山路、崇山路、泰山路；南北向的：辽河街、松花江街、黑龙江街、白龙江街、嘉陵江街、乌江街、金沙江街……我的家，原来在“山水”之中。

　　才走出大学校门，信心和稚气同行，艰苦、困难什么的全被青春的面庞挡出了老远。骑着自行车跋“山”涉“水”，早八晚五，根本不觉得累。上班既是热爱的编辑事业，又是养家糊口的劳动方式，于自己兴趣和偏好的圈里领取工资，理想、职业双相吻合，两全其美，心情舒畅。下班自己自由支配时间，班上看不完的稿子可以带回继续看，大多时间在自己书房，摆弄或翻阅书刊。条件有限，公交需要倒车才能到单位，绕远浪费时间不说，关键车上拥挤。姑姑家表弟给我辆旧自行车用，还真方便。当然，夏天瓢泼大雨的“落汤鸡”，冬季冰雪的连串跟头把式，我都有体验。同学帮忙借的满满的“嘎斯罐”，从万柳塘的沈阳建工学院一口气“驮”到家，什么“山”什么“水”不在话下，如履平地。自行车偶尔“掉链子”，曾弄得满裤腿油，至今有条裤子还带着污渍。一次轮胎被扎，补胎用了个把小时，上班迟到，被领导微笑了句“正常”。到市一百货取预购的十六寸东芝彩电和双桶洗衣机，从太原街到五一商店，自行车是响当当的运输工具，一块木板垫在后车架上，分两次我硬是给“驮”了回来。想走近路，第二次驮洗衣机时，东拐西拐天擦黑竟然分不清走哪儿好了，妻子在家只能干着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晚到家。幸亏沈阳东西“山”、南北“水”，方向感明确——“山水”领我回家。“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把唐代刘禹锡《陋室铭》名句拿来，比照我家近前“山水”，兴味盎然。沈阳属辽中平原，山为路水为街，唤起的就是吃苦耐劳精神。我理解的“仙”和“龙”，即是每个人内心不该或缺的勇气、志气和朝气。

　　一晃儿十年过去了，我家搬到了三台子附近的精博苑小区。生活向北、日子朝上，社会进步标志之一便是居住条件的改善。自行车撂进了车棚，替代它的是嘎嘎新的马自达轿车。有了车，自然方便，有事没事都喜欢出来遛遛。尤其开始开车时，起早贪晚，周边跑个遍，嘴上跟妻子说熟悉路况，其实还是过车瘾。人过于执着专一，容易成瘾漫漶为习惯，想改变需要花费气力。于是，家的“山水”一遍遍在眼前掠过。南北走向的：黄河大街、川江街、长江街、怒江街、西江街、北江街、梧桐江街、牡丹江街、柳江街……东西走向的：黄山路、白山路、黑山路、海棠山路、乐山路、松山路、赤山路、千山路……不知不觉，我的家又被“山水”包围了。虽然离我上班的单位、离女儿上学的学校、离繁华热闹的中心地带远了，可有了车，风霜雨雪、严寒酷暑全然不怕，还是感觉方便、快捷多了。习惯一养成，对车便有了依赖，用朋友的话来说，恨不得去趟厕所都要开车。慢慢的，忽然感觉自己身上像缺少了点什么，离开驾驶位下车走路，怎么走都不太自然、不太轻松，脚步滞重、行动迟缓。在自己的车遭刮碰送至4S店修理之日，不情愿地骑了几回自行车，也是笨笨磕磕。一次外出叫了一辆出租车，到达目的地解开安全带下车抬腿就走，是被司机“您还没付费呢”的提醒，给招呼回来的，尴尬程度可想而知。太依赖物质了，精神必然会减少；太贪图享受了，内心空隙必然加大。妻子有时玩笑般旁敲侧击，咱家四面环“山”绕“水”的，当初的“山水”你翻越得不错，现在面对“山水”，你离开了汽车，简直寸步难行了。我也只是笑笑，不是耳旁风却当作耳旁风。

　　随着年龄增长，回家的困难逐年加大，因为家在五楼。说是五楼，因是错层砖混房，举架高，五楼相当于六楼高了。平日里徒手空拳还好，一旦搬个米袋面袋大桶水的，常常是气喘吁吁。妻子说，把这房卖了，换个电梯房吧。于是我们便在附近转悠，俗话说熟地为宝，在哪儿住的时间长了心理定式几乎就是哪儿好。几经咨询对比，看好了龙湖的“锦麟原著”小区。不看不知道，细看又一笑。小区前后左右，黄河大街、长江街继续北上不说，梅江街、滦河街、凌河街、蔷薇河街又在耳边“车水马龙”，辉山路、闾山路、芙蓉山路、桃山路又在面前“平铺直叙”。我对妻子说，咱们的家，看来这辈子真的是离不开“山水”了。妻子说，有“山”有“水”还不好啊，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山也好，水也好，它们都是人生旅途的正常遇见，也是生命过程的恰当提示。人的进步，离不开外在事物的警醒鞭策，而“山水”，更易于人的内心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