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蒲松龄的后人谈文学

2023年08月28日

  □李占恒

  2013年6月,我们行走到辽宁西丰,决定去拜访蒲松龄的后人,十一世孙蒲清章。

  73岁的蒲清章坐在我的面前。巧了,先生的夫人是我高中同学,也就是说,我和蒲清章的夫人曾共同捧着一本语文课本,读她未来丈夫的高祖蒲松龄大人创作的,选自《聊斋志异》的课文《促织》(促织,即蟋蟀)。有了这层关系,我便很容易地与蒲清章坐到一起。

  蒲清章跟我细说家史:

  太爷蒲价人携家眷由老家淄川到东北沈阳谋生。爷爷蒲英灏跟随左宝贵参加甲午战争,战争结束返回沈阳,供职于盛京将军依克唐阿幕府,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任巡防统巡官,率部镇守西丰,由此一辈辈繁衍下来。“现在西丰郜家屯有我们家的坟茔,那里安葬着我的太爷蒲价人,爷爷蒲英灏,父亲蒲文璵……”

  东北作家群里没有蒲氏作家,今天全国知名作家行列里中也没有蒲氏族人,我问蒲清章,您是否有当作家的理想,或从事与文学艺术有关事业的想法?

  蒲清章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似有激昂的话要说,但旋即又平和下来,他娓娓道来:

  ——虽然我们家只有80多亩地,但土改被定为“地主”,原因是父亲得罪人太多。我们家,大哥去延安,是共产党干部,二哥去台湾,是国民党军官,二姐参加解放军,是64军军医——家里面虽然有红色成员,但是地主成分与台湾关系,决定了我们家的命运。

  由小学到初中,我大多数时间是在身为革命军人的姐姐、姐夫身边上学。我学习成绩很好,考试没出过前三,实行5分制时,除了代数4分,其余各科都是5分。

  ——我念到初二到厂办学校当教员。你问我想没想过从事文艺工作?我告诉你,不但想过,还奋斗过。我考过辽宁人艺,因为二哥的原因,被拿下来了。本溪话剧团想要我,但是,我非辽艺不去,辽艺有李默然、陈颖、王秋颖,讲到这儿,他拿出年轻时的照片给我们看,的确是个帅小伙。不得已,回乡务农10年,在粮库扛大个5年,接着当瓦工,包工程……我的婚姻也很有意思,我有两个法律上的老婆:原配,是沈阳下乡青年,1978年知青返城,我是农村户口,只能她一人返城,而她想返城,必须与我离婚,怕是假离婚,在出示离婚证时,出示我与新配偶的结婚证。正巧,有个这样的女人愿意配合我,我就和她办了结婚登记,其实,我和她没做一天夫妻。

  我忍不住说,好材料,可以拿来写小说。

  他摇了摇头,说,接下来,我又搞了5年汽车配件,5年造船,跑遍了半个中国。

  我问,回到淄博蒲家庄看看没有?那儿既是蒲松龄的故乡,也是你的祖籍呀。

  他说,到了淄博,但是未回蒲家庄。

  我问,为什么?

  他说,我无脸回去,我是一个失败者:事业失败,婚姻失败,家庭失败。我曾三次想自杀,一次次咬着牙活下来,每到关键的时候,二哥的影响就出现了……

  蒲清章的人生很时代,很荒诞,很悲哀,很浪漫,假如他能像他的高祖,拿起笔来聊上一聊,说不定会在中国文学史上,继蒲松龄之后又出现一个“小蒲松龄”。

  我问蒲清章,你喜欢蒲松龄的作品吗?

  蒲清章说,我一打记事就知道蒲松龄是我家祖宗,《聊斋志异》是我家祖宗写的书,很有荣耀感。是这种荣耀感促使我阅读能力快速提升,到小学五年级,我便可以阅读《聊斋志异》了,并且是文言文,不是白话文。你一定见过“白话‘聊斋’”,假如蒲松龄用通俗些的文字写“聊斋”,那“聊斋”的普及面更大了,影响更深远了。虽然蒲松龄是我的高祖,但我得承认,我比较喜欢现实主义作品,不太喜欢鬼狐故事。

  我问,你喜欢哪些作家?

  蒲清章说,顾城、路遥、铁凝、梁晓声的东西我都看过,我推崇徐怀中,看了他的《无情的情人》,我知道艺术有种属性叫魅力;我佩服郭小川的思想,你听我给你读两句他的诗:“啊,明天一定要比今天好,后天比明天更美妙……”是这首诗,在我想轻生的时候,又让我活了回来;外国作家,我喜欢俄罗斯的大小托尔斯泰,还喜欢普希金,不喜欢马雅克夫斯基的梯形诗……

  我问,你喜欢读莫言的作品吗?

  蒲清章说:莫言的作品我看了不少,《红高粱》《蛙》《丰乳肥臀》……展卷有益,看乡土人情,局部地区的历史民俗,仅此而已。

  我又问,你身上的文艺细胞不少,亦有生活经历,为什么不搞文学创作呢?

  蒲清章说,我做过文学梦,并且自以为有这方面的才能。高小,我就能填词,但是我在上初一的时候,遭到一次批判,有人说我填的词是反动诗词,其实那只是小资产情调……唉,如果是今天,我一定会实现我的文学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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