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毫貂髾的豪情
□罗学敏小时候读东坡词,《江城子·密州出猎》中有“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之句,那种被裘纵马的豪放之情顿时扑面而来,连带着对民以裘皮为服的东北也生出一种神往。东北人爱穿裘皮,完全是自然之选。东北气候寒冷,民族众多,先民多以渔猎、游牧为生,自古就有食肉衣皮的传统,毛皮是天然的御寒衣物。
2023年09月20日
□罗学敏
小时候读东坡词,《江城子·密州出猎》中有“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之句,那种被裘纵马的豪放之情顿时扑面而来,连带着对民以裘皮为服的东北也生出一种神往。
东北人爱穿裘皮,完全是自然之选。东北气候寒冷,民族众多,先民多以渔猎、游牧为生,自古就有食肉衣皮的传统,毛皮是天然的御寒衣物。产自东北的貂裘极为名贵,以手触之轻软如罗,穿在身上温热如火,有“见风愈暖,落雪则融,遇水不濡”的美誉。貂皮分黑、白、黄三种,按颜色和毛理论质,“以毛厚、理密、紫色者最佳,称为紫廓。”紫貂主要产于大兴安岭林区。一袭紫貂裘,向来是身份高贵者的标配,有“千金裘”之称。从汉代起,东北各民族就以紫貂进贡中原朝廷,其中以“挹娄貂”名扬天下。到清代,人们还说“家传肃慎矢,人暖挹娄貂”,可见其盛名之长久。
貂裘也是东北与中原和江南贸易的主要特产。汉末魏初,公孙氏政权割据辽东,曾以东北所产之貂皮和马匹,向江南的孙吴政权进贡,并与孙吴开展大规模的貂马贸易,一时间南北商船往来,交酬货贿,“葛布越于朔土,貂马延于吴会”,蔚为盛事。记得曾在某部影视剧中,看到孙权围着黑貂围脖的造型,还一度产生怀疑,原来还真是有史可据的。公孙氏将从勿吉、夫余、失韦等民族征收来的貂皮,转卖于江南市场,可以说是东北最早的大貂皮商了。
貂裘正式列入国家的服制,是在辽代。契丹人建立辽国后,辽太宗时定下服制,实行“北班国制,南班汉制”,也就是皇后及契丹官员穿国服,皇帝及汉人官员穿汉服。辽地天气严寒,一到冬天,辽朝君臣无论民族都以裘皮为主要御寒衣物,但也有贵贱等级之别。《辽史·仪卫志》说,皇帝及官员在一般的朝会和接见朝鲜使节等场合,穿“国服”里的“常服”,夏天为“绿花窄袍,中单多红绿色”,冬天则是“贵者被貂裘,貂以紫金色为贵,青色为次;又有银鼠,尤清白。贱者被貂毛、羊、鼠、沙狐裘”。
寒冷天气和裘皮服装,给出使辽国的宋朝文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成为保留在诗歌中最鲜明的辽宁地域文化符号。宋朝使臣到达辽国,辽国君主会赏赐以貂裘,这一极具辽国特色的御寒服装,在宋人的使北诗中多有记述。欧阳修《奉使契丹回出上京马上作》云:“紫貂裘暖朔风惊,潢水冰光射日明”;苏辙《赠右番赵侍郎》云:“骈马貂裘寒自暖,连床龟息夜无声”;刘敞《寄永叔》云:“赠君貂襜褕,努力犯霜霰”,等等,都对貂裘的御寒效果大加赞赏,平添一种傲视冰雪严寒的豪气。苏颂《契丹帐》描写契丹人的游牧生活,“酪浆羶肉夸希品,貂锦羊裘擅物华”,说当地人穿个裘皮那就是日常生活。彭汝砺《胡雏》写一个辽国少年,“被裘骑马追鸿鹄”,那场景生动而有趣。
辽代时期,貂皮成为各民族缴纳的实物税赋,和民族间互市贸易的重要商品。辽代的貂赋,主要来自蒙古草原的阻卜各部和黑龙江下游的兀惹各部。阻卜每年向辽交纳的实物税中,包括“马千七百,驼四百四十,貂鼠皮万,青鼠皮二万五千”。兀惹各部每年需要交纳的岁贡包括“貂皮六万五千、马三百”,数量巨大。辽代还在东京道的各城市设有互市市场,生活在大小兴安岭地区的女真各部纷纷前来交易,所携货物有“青鼠、貂鼠、胶鱼之皮”,沈州城(现沈阳市)是当时的交易地点之一。契丹人获得巨量貂皮后,除了部分自用之外,还用于与北宋进行贡使贸易和互市交易。史籍记载,在辽宋榷场(宋、辽、金、元时在边境所设的同邻国互市的市场)贸易中,貂皮是辽朝重要的输出商品,以换取中原的丝绸、瓷器、茶叶、书籍、药品等物。
以岁贡、榷场和民间贸易为媒,辽宋之间的服饰文化交流深入而坚固。北宋时期,契丹服装的一些式样流入中原地区,民间穿着者甚多,北宋官方极为反感,曾多次发布诏书,禁止百姓穿用契丹服装,甚至连契丹喜用的服装颜色都不允许。如庆历八年(1048年)下诏:“禁士庶效契丹服及乘骑鞍辔,妇人衣铜绿、兔褐之类。”但是屡禁不止,为什么呢?因为皇上、皇后也穿契丹服饰,契丹每年贺宋朝皇帝、皇后的生日礼物中,就有紫青貂鼠翻披、银鼠鹅项鸭头纳子等等。既然皇上能穿貂裘,那么苏东坡也就毫不介意“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