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志愿军烈士家书中读懂家国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73年前，中国人民志愿军奔赴朝鲜前线，保家卫国，直面生死，他们与家人唯一的联系就是书信。这些沾满硝烟与血泪的战地家书，表达了官兵们对家人的无尽思念和对祖国的无限忠诚。

　　自2022年9月15日起，《沈阳日报》推出“英雄往事 战地家书”专栏，到2023年9月19日，共刊发51期特别报道，报道了51名志愿军烈士的战地家书及其背后的故事，大部分家书为沈阳抗美援朝烈士纪念馆收藏。捧读这些志愿军烈士留下的家书，我们仍能感受到其中洋溢出的家与国、爱与思念、坚强与无畏、乐观与浪漫。正如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讲解接待科科长王春婕所说：“家书的家，是家庭的家，也是国家的家，每一封志愿军烈士家书背后，都饱含了他们的拳拳爱国情，更是他们英勇顽强、舍生忘死的缩影，也为沈阳这座英雄城市增添了英雄的基因。”

　　从家书中认识最可爱的人

　　“一封家书别生死，几纸笔墨诉衷情。”每封志愿军烈士家书的背后，都隐藏着一段血泪交织的感人故事，催人泪下。

　　在志愿军烈士家书中，李征明的家书别具一格。李征明在志愿军第24军70师201团教导队任文化教员，他写给两位妹妹的家书，每一封家书都画了5个以上可爱的小插图，就像今天的“表情包”。这些“表情包”，有日历、自己的画像、上甘岭、课本、信、学校、妹妹的画像等。身为文化教员的他之所以用图画代替文字，可能是出于和自己妹妹之间的趣味互动，毕竟他也不过是刚20出头的大孩子。

　　我们从18封家书中记住了况重晚这个名字，实际上真正能被世人所记住的志愿军烈士名字又有多少呢？这是何其不幸，又是何其幸运。况重晚是志愿军第38军113师337团2营4连的一名普通战士，在给妻子的一封信中写道：“这次来信没有别的事，就是分别太久没有见面，但是我想你的情分没有分别，我在外经常挂念你的身体如何，照应家事怎样。”放在今天这不算情书，但在那个年代，想念爱人，还能表达出来，已是一封标准情书了。

　　陈学贤是志愿军第23军73师文工队队员，1953年1月23日，伴随着朝鲜的凛冽寒风，他给姐姐写了一封信：“新年我们在严寒的行军中渡（度）过，说起来也好笑，我的几根小胡子上也结了冰块，连鼻孔里的鼻毛上也结了冰，呼吸困难，虽然这样我们也讲着笑话。转眼春节即将来临，我们迎接着春天的阳光，胜利前进。”他的文字优美且富有哲理，更有青春的朝气和热情。

　　志愿军飞行员牟敦康性格开朗，是个乐天派，人缘非常好，他有一封写给战友林军的回信，可惜还没寄出他就牺牲了。信中他和战友用朝鲜话开玩笑，相互鼓励，“我得空给你好好形容下，那些家伙，那个熊包劲，见了我们简直是绵羊见了老虎一样，跑都不很会跑了，对我们来说是名副其实的空中绵羊”，字里行间，看不到他对个人牺牲的任何顾虑。他曾在日记中写道：“战争是免不了要死人的，我要在不断的胜利中看到最后的胜利。”

　　谁说英雄不恋家。志愿军第50军副军长蔡正国是抗美援朝战争中我军牺牲的4名军职首长之一，他有着仪表整洁的好习惯。1952年9月13日，他给妻子写信，想要一个整装镜子，圆的，能在桌上蹬立的，小点（瓷碗那样大好）便于携带。他写的最后一封信是在收到镜子后的回信。他再次在信中嘱咐妻子，补助营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蔡正国是怎么想的，我们无从考证，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和常人一样，无限眷恋着自己的亲人。

　　从家书中，我们认识了这些最可爱的人。他们面对亲友，表露出最真实的情感，有血有肉，从他们留下的家书中，我们读出了牺牲精神和革命乐观主义。

　　从家书中读懂家国

　　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无论是临战前的铿锵誓言，还是防空洞中的匆匆几笔，烈士家书之美在于文字中有爱、有义、有家、有国。

　　“严守纪律，顾全大局，无私奉献”，是邱少云短暂而又辉煌一生的真实写照。他在给家人的信中写道：“我决心杀敌立功，带（戴）着光荣花回来看你们。”英雄的骨子里早已有了英雄的气概。

　　同样，黄继光在给母亲的信中写道：“男决心用实际行动来回答祖国人民对我们关怀和家中对我期望。”黄继光以生命践行了自己的诺言，为部队开辟了前进的道路，保证了反击的胜利。

　　1951年9月，杨连第当选为志愿军战斗英雄国庆观礼团代表归国观礼，并应邀为全国人民作报告。1952年3月13日，他在离京返朝前给父母写信：“我们的工作已完成，明天就要离开北京回朝鲜前线了，因为时间仓促，路过天津也不能回家看望你们。”这已是他第三次过家门而不入，杨连第把生命留在了朝鲜。

　　全军一级战斗英雄毛杏表出席1950年9月25日全国战斗英雄代表大会后，他怀着喜悦的心情写信给家人汇报大会的见闻。一个多月后，他赴朝作战，不久就牺牲了。他在给胞兄的信中表示“将革命事业进行到底，再为人民立更大的功绩”，我们也理解了他为什么在身上已有多处伤患，一只手已经活动不便，领导劝他留在国内养伤时，他仍决然报名参加志愿军。

　　志愿军第23军参谋长饶惠谭从朝鲜前线只寄回了一封家书，字里行间都可以深深地感受到他对母亲及亲人的思念之情。面对强大的敌人和疯狂、残酷的战争现实，他淡墨轻描地述说着前线的战斗，实际上是想借此宽慰年迈老母的一片舐犊之情。他是一个孝子，当年母亲70大寿将近，但因为部队备战工作需要，他几次变更回家探亲的日程，最终因为入朝参战未能如愿。他没有任何怨言，没有任何要求，没有任何恐惧地奔赴战场，只有一个战士的坚定信念和默默的奉献。

　　自古忠孝难两全。志愿军飞行员吴奇收到家里来信说最亲的奶奶去世时，他的心都碎了：一边是奶奶去世需回家料理后事，一边是部队战备执勤任务在肩，一个“忠”、一个“孝”，满心悲伤的吴奇给妈妈回了一封信：“今天同志们都来问我，首长们也很关心这情（件）事，所以结果上级尽了最大的力量帮助我们，你说这还对不起我们吗？我看是尽情尽理的了。”他艰难地选择了坚守岗位。

　　志愿军第60军180师吕鸣和临赴朝前给弟弟鸣笙写信：“只要我身体能行，一定要将革命进行到底，就是死了也是甘心情愿的，光荣的。绝不辜负党的教育培养，不辜负母亲生儿一场。”他叮嘱几个弟弟，如果自己牺牲了，让他们做好老人的思想工作。

　　志愿军第23军67师201团彭自兴写给母亲的一封“遗书”同样表达了视死如归的意志：“我为了朝鲜人民的解放，为使祖国安全进行建设，使祖国的人民永远过着幸福的日子，为了保卫东方与世界的和平，我已光荣献出了自己青春生命，这是我感到最光荣的。母亲，您别要为我而悲痛，应该为我这种行动而感到骄傲，别难过，胜利一定是我们的。”

　　今天，当我们捧读这些沾满硝烟与血泪的战地家书，通过视死如归的誓言，仍能感受到其中洋溢出的浓烈的家国情怀。此身许国，再难许家。

　　从家书中了解背后的故事

　　志愿军烈士家书中还有一个常被表达的情感，就是不能在家里尽责尽孝了。他们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纠结，但最终还是小家让位于大家，小爱让位于大爱。烈士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们的家人也同样付出巨大的牺牲。

　　读志愿军第39军116师政治部副主任王泉的信，字里行间都带着对亲人浓浓的关爱。王泉经过三次请战才如愿参加志愿军，后遭遇空袭牺牲。他的母亲到死都不知道儿子死讯。他的侄子王立本解释说，叔父和父亲在得知伯父牺牲后，忍不住放声大哭。陕西省礼泉县人民政府决定在村里唱大戏，悼念伯父的在天之灵，可叔父和父亲硬是不肯，生怕惊动奶奶。为了安慰奶奶，叔父和父亲隔三差五就买些水果糖、水果、糕点回来，说是伯父在云南当了军长，工作忙顾不上回家，这些东西是伯父捎回来的。父亲每年都替伯父给奶奶写信，还读给奶奶听，直到奶奶1966年去世。

　　无独有偶，志愿军第60军179师炮兵营卫生员许玉成的家庭也有类似的经历。许玉成一直盼望着战争胜利，可以回家与亲人团聚，可他却没有等到这一天。牺牲前，他对战友邓先珉提议，双方互相通报家庭情况，如果有一人牺牲，另一人负责向对方家庭通报情况。邓先珉后来见到了许玉成年迈的父母和姐妹们，但当时许玉成的母亲对儿子牺牲尚未知情，经许玉成二姐授意，邓先珉向老母亲编造了一个玉成去苏联出差的美丽谎言。这个谎言一直保持到了1964年，因中苏关系紧张而瞒不住了。当老母亲得知真相后，痛哭了几天几夜。

　　志愿军第23军69师警工营书记谢伟礼的书信，一些是写给同窗好友宝永年的。1978年秋，时任江西日报社主任编辑的宝永年经多方打听，找到了谢家，进门便对着谢母下跪：“儿子来看你了。”他带来一包用牛皮纸严严实实包裹着的文件，小心翼翼地打开，是两本线装的泛黄信笺和两本日记本。信是谢伟礼从朝鲜战场写来的，日记则是谢伟礼出征朝鲜前交与宝永年保存的。两人约定，胜利归来，原物奉还；如以身报国，由宝永年转交家人。

　　在一封写给哥哥的信中，年轻的志愿军战士徐贵芝表示“不把美帝国主义消灭永不回国”，显示了他必胜的信念和决心。他在参加石砚洞北山争夺战中负伤，送兴城204医院救治无效牺牲，后葬于兴城市烈士陵园。徐贵芝的家人一直以为他被安葬于朝鲜，直到2021年4月15日，在辽宁、江苏两地志愿者的努力下，终于在扬州找到了徐贵芝的家人。

　　志愿军空2师6团3大队副大队长鹿鸣坤在1951年9月21日入朝作战前夕给女友朱锦翔写信：“我们以后到东北可是不能见面啦，我们相距太远啦。要是战场上死不了，能回见，死了就算。”可是对朱锦翔来说，鹿鸣坤成了她一辈子的牵挂。2006年9月28日，朱锦翔再次来到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在鹿鸣坤烈士墓前放声大哭。此前，她去了鹿鸣坤山东老家，从沈阳祭奠完后，她又到鸡西市找到了鹿鸣坤姐姐。85岁的鹿鸣坤姐姐老泪纵横：“妹妹，要是我的弟弟还在，我们一家人该有多好！”

　　1952年12月底，胡敬轩随公安部队第15师43团1营1连入朝参战，担任保卫运输线的任务。临去朝鲜前，他给弟弟写信：“你接到来信后，马上在这几天来……女的不要来了。”他未能见女儿最后一面。虽然胡敬轩没有陪伴女儿胡琴芳长大，但他的爱国精神一直伴随着胡琴芳。从2008年起，在每年2月19日，胡琴芳都会向上海市慈善基金会捐献532.19元。因为父亲牺牲在1953年2月19日，她以此不忘父亲，纪念父亲，也向社会传播大爱。

　　志愿军烈士满怀对祖国和家人深深的爱，把鲜血洒在异国的土地上。而烈士的身后事同样感天动地。这些家书背后的故事，为我们理解抗美援朝精神提供了另一个视角。

　　伏契克说过：“为了争取将来的美好而牺牲了的人，都是一尊石质的雕像。”英烈们就是一颗颗启明星，追求光明，战胜黑暗，激励着我们继续前行。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在第十个烈士纪念日来临之际，致敬最可爱的人。

　　沈阳日报、沈报全媒体记者 周贤忠/文  高级记者 张文魁/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