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来的上甘岭英雄

　　1952年10月14日至11月25日，历时43天，在一块3.7平方公里的弹丸之地，打响了世界战争史上空前惨烈的上甘岭战役。双方投入的兵力、兵器逐步增加，由战斗发展为战役。志愿军有第15军45师、29师，第12军31师、34师（1个团），炮兵9个团各1部另4个营参战，总兵力达4万余人。阵地反复争夺59次，阵地山石被炸成松土1至2米，山头被削低2米。

　　此役，志愿军共毙伤俘敌2.5万余人，志愿军伤亡1.15万余人。

　　上甘岭战役，创造了现代战争史上坚守防御作战的范例，从此，美军再没有对志愿军战线发动营以上规模的进攻，并最终坐在谈判桌前签订了停战协议。秦基伟曾在其回忆录中写道：上甘岭战役不仅从军事上打垮了敌人的攻势，也打出了我军的指挥艺术、战斗作风和团结精神，打出了国威、军威，以后有人说过，美国人真正认识中国人，是从上甘岭开始的。

　　2023年10月14日，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迎来了一批中国人民志愿军第15军英烈属，他们带着从上甘岭战场上幸运活下来的父辈的嘱托，向志愿军先烈们报到。他们深情地讲述发生在上甘岭战场上感天动地的父辈和战友的故事，传承伟大的抗美援朝精神。

　　故事一

　　帮孙占元烈士实现生前愿望

　　讲述人：时任45师135团3营7连2排战士易才学的孙子易毅

　　1952年10月14日，上甘岭战役第一天，孙占元带领2排担任反击597.9高地2号阵地的第一突击队任务。为了组织连队收复白天丢失的阵地，在阵地争夺战中，孙占元拖着已经被炸断的双腿掩护易才学炸碉堡，在子弹打光的情况下，孙占元拉响最后的手榴弹与迂回包抄上来的7个敌人同归于尽、壮烈牺牲。易才学成功炸毁了四个火力点，最终部队全部收复了丢失的表面阵地。

　　孙占元在牺牲前几个小时，还和战友易才学憧憬战后的生活：“将来要能穿上一双皮鞋，站到天安门前照一张相，回家再娶个媳妇，就心满意足了！”

　　心意可待，战火无情，战友有情。1985年，易才学因伤病转业回到贵州老家。每年清明，他都要面向东北方向，给老排长敬上一炷香。2005年3月6日，易才学在弥留之际仍忘不掉老排长的心愿。他叮嘱儿子易新黔：“一定要代我到孙排长家乡看一看，给他捎一双皮鞋。”

　　千里送鞋的还愿之旅，于2014年大年初四启程。那天，易新黔夫妇携儿子易毅来到河南省林州市烈士陵园孙占元烈士纪念馆，在孙占元雕像前鞠躬行礼。易新黔将一双崭新的皮鞋捧在胸前，涕泪长流：“孙伯伯，我们来给您送皮鞋了。”

　　随后，一家人又连夜赶往大山深处的临淇镇占元村。在孙占元旧居，易新黔拿出从父亲坟头捧来的一抔黄土，埋进雕像前的冬青树下。26岁的易毅“扑通”一声长跪：“孙爷爷，如果您活着，今年89岁了，我给您磕89个头……”

　　2023年易毅在参加一个专题节目时，意外知道孙占元想在战争胜利后穿的鞋是反帮皮鞋，而不是黑皮鞋（之前纪念他用的是黑皮鞋）时，他又特意买了一双反帮皮鞋，并拿着孙占元烈士的遗像到天安门广场合影纪念，代孙占元烈士“看一看”天安门广场。

　　10月14日，他又把这双在天安门广场上“行走”过的反帮皮鞋带到了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孙占元烈士墓前祭奠，最后又把这双鞋捐赠给了沈阳抗美援朝烈士纪念馆永久保存，孙占元烈士的遗愿得以进一步实现。

　　故事二

　　临终前与黄继光家人见了面

　　讲述人：时任45师135团2营6连排长钟仁杰的儿子钟久辉

　　1952年10月19日晚，上级命令钟仁杰所在的135团2营对上甘岭右翼597.9高地进行反击战斗。连队进攻到2号高地遇到了“钉子”：敌人设在半山腰处坚固的火力点喷射出来的猛烈火力，压制我军先头部队。两个爆破组上去了，没成功，营指挥员急得瞪大了眼睛。就在这时，营通信员黄继光送信回来了。见此情景，他急忙把早已写好的请战书交给营指挥员。营指挥员看着他用鲜血写成的请战书，答应了他的请求。

　　黄继光在距敌火力点不到50米的地方被敌人发现了，十多挺机枪喷射出来的火舌，扫向他隐蔽的地方，黄继光左臂挂了彩。在距敌火力点不到10米的地方，黄继光用右臂撑住了身体，扔出了手雷。

　　一声巨响，敌机枪哑了，他再次倒了下去。这时，部队刚要发起冲锋，不想敌人的机枪又响了。

　　担任机枪手的钟仁杰怕敌人发现倒在地上的黄继光，狠命地朝敌火力点射击。枪声和伤痛使黄继光醒了过来，他又吃力地朝敌碉堡爬去。敌人的火力完全被我方吸引过来，黄继光顽强地爬到了碉堡下。那里是射击的死角，他蹲了下去，回头朝战友们看了一眼，一挥手，大声喊了一句话。由于机枪猛吼，他的话音全被枪声掩盖，没有人听清他喊了什么。

　　这时，战争史上最为悲壮的一幕出现了：黄继光猛地站起来，身子向上突地一挺，奋力向碉堡扑了上去，用胸膛堵住了冒着火舌的枪口……

　　钟仁杰永远忘不了战友黄继光牺牲时的那一幕。岁月如风般飘逝，可英雄的往事却时回他的心间。钟仁杰1966年转业到地方，当过沈阳5705工厂保卫处长、武装部长，他时常来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祭奠这位战友。

　　2016年清明节，坐着轮椅来为黄继光扫墓的钟仁杰见到了黄继光侄子黄拥军，他们亲切交流。这也是他最后一次与老战友“见面”，就在这次祭奠后不久，他永远离开了我们。

　　故事三

　　8连从1号坑道 只走出8人

　　讲述人：时任45师134团3营8连连长李保成的儿子李鹏

　　1952年10月18日，8连138人以负伤3人、牺牲2人的微小代价，突破敌人封锁线，进入了597.9高地1号坑道，与坚守坑道的9连剩余人员会合。此后，8连与敌人反复进行阵地争夺战和坑道保卫战，兵源不断补充又不断牺牲。

　　在坑道中为了生存下去，8连战士舔石头缝里的水，喝自己的尿，但没有一人退缩。一个苹果的故事就发生在1号坑道里。

　　坚守坑道14昼夜后，8连奉命撤离1号坑道。此刻，8连仅幸存8人。回撤的路上，他们又遭遇了美军炮火袭击，牺牲了2人。这6个人，战前属于8连的人只有连长李保成、指导员王土根和一名小通讯员。

　　他们强撑着极度虚弱的身体，走到高地下的山沟里，就不得不坐下歇歇。小通讯员随手抓了把沟里的土，觉得硌得厉害。他摊开手掌心用手指扒了扒，竟从土里扒拉出32粒弹屑。

　　李保成倚坐在沟坡上，顺手拽过一截焦黑的树干，吃惊地发现这截不到一米长的树干上，密密麻麻地嵌着100多个子弹头和炮弹片。他把树干往通讯员怀里一扔：“扛回去，以后让我的儿孙们看看。”如今这截树干还珍藏在空降兵某部的军史展览馆里。

　　坐在李保成旁边的王土根，则在数着一面红旗上的弹洞。14天前，8连将这面崭新的战旗带上高地，每反击一次，战旗插上阵地一次。一次次子弹穿、弹片崩，一面不到2平方米的旗帜上，竟布满了381个焦糊的弹洞。

　　王土根没想到，日后，这面旗帜成了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展出的珍品。1962年“军博”举行开馆仪式时，特邀李保成赴京，为陈毅元帅陪同参观的朝鲜驻华大使讲述这面旗帜的经历。李保成不善言辞，但仍讲得大使先生泪水横流。

　　在上甘岭战役中，8连官兵坚守坑道14昼夜，歼敌1700余人，那面布满381个弹孔的战旗最终飘扬在上甘岭主峰。战后，8连被志愿军第三兵团授予“英勇顽强，功勋卓著”锦旗，并荣立集体特等功。从此，该连被称为“上甘岭特功八连”。

　　故事四

　　597.9高地上牺牲的无名英雄

　　讲述人：时任45师师长崔建功的儿子崔沄涛

　　1952年10月14日至11月4日，45师师长崔建功指挥45师在上甘岭坚守防御作战，他最难忘的是597.9高地上牺牲的无名英雄。

　　在1号坑道争夺战中，志愿军中出现了一支奇兵。崔建功在指挥所看到，敌人黑压压一片一片在炮火掩护下过来了。突然之间，对方的第二梯队一片大乱，战斗突然在敌人的背后打响。崔建功边夸战士打得好，边问这是谁打的，居然没人知道。

　　与此同时，597.9高地上看得更清楚。有一支奇兵，占据了美军留下的一座非常坚固的堡垒，战士冷不防在敌人内部射击，敌人第二梯队死伤惨重，后路被抄、援兵不继，前面的进攻立刻失去了后劲。

　　硝烟中，三个战士从堡垒中悄悄潜出，两人绕道敌后，一个人埋伏在堡垒前面的炮弹坑里，就在敌人以为志愿军将坚守堡垒的时候，还没接近就被手雷给炸了个晕头转向。围着这个堡垒，志愿军打出了一道火墙，敌人的连续攻击就此破产。

　　崔建功和前面的团指挥部与各阵地确认后发现，没有一个阵地向敌方派出小分队，于是这个阵地被标注成了无名阵地。

　　美军也反应过来了，首要任务是除掉自己嗓子眼里的这根刺。但数轮进攻，这个堡垒一直未被攻破。在无名阵地上的战士，就这样孤军战斗了四天四夜。

　　45师部队发起反击冲上了无名阵地，此时堡垒外面有三位烈士遗体，第四位烈士的遗体在堡垒门口，身上伤痕累累但没有致命伤，第五位烈士跪在射击孔边上，手指还扣在机枪的扳机上。堡垒周围，敌人还有20多具尸体没运下去。

　　根据情况分析，应该是五位烈士随增援部队到了阵地上，但是在如此猛烈的炮火下，夜间地形地貌和白天差距太大，他们没能找到坑道，却一路深入到了敌军阵地，潜入了这个堡垒。

　　五位烈士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却在堡垒的石壁上刻下“中国人在此！”几十年后，崔建功在回忆中说：“作为共和国的一名老军人，我打过许多仗，最难忘的是上甘岭这一仗。”

　　故事五

　　雨夜奇袭美军地堡群

　　讲述人：时任29师85团政委孙冠生的儿子孙爱国

　　上甘岭战役打响后，为了配合上甘岭正面战场，85团在上甘岭以西牵制作战。85团先后派出侦察小分队40余次，深入敌后，袭扰和歼灭敌人。

　　1952年10月21日，风雨交加。85团首长决定利用难得的下雨天气，抓住战机，深入敌后，出其不意，给敌人一个突然袭击。

　　侦察排18个人组成夜袭小分队，由侦察参谋魏颜堂指挥，在黑夜和大雨的掩护下，顺利接近敌人的前沿阵地。

　　第一小组迅速将屋脊形的铁丝网剪开一条通道，小分队顺利通过后沿着小溪沟从下向上攀爬。山溪哗啦哗啦的流水声，掩盖了战士们行动的声响。水流把溪边的山石冲了下来，把敌人原先埋设的地雷冲了，反而不需排雷了。

　　半个多小时后，小分队已摸到敌前沿阵地后侧，敌人毫无察觉。此时，正是敌人偷懒睡觉的时刻，觉得志愿军不会在这样恶劣的天气打来，长官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阵地检查。

　　这里有三个地堡，据以前侦察了解，敌前沿阵地上有两个较小的地堡，属于前沿班排坚守的地堡。魏参谋分工三个小组各打掉一个地堡。

　　当他们接近地堡只有25米左右时，敌人阵地上忽然升起了一颗照明弹，小分队被碉堡口的哨兵发现，立即向我开枪。

　　但三个小分队已经扑到地堡的出口，几支转盘冲锋枪的子弹如密集的雨点飞向敌人，牢牢地封住了洞口，地堡里的敌人出不来，火力也就展不开。

　　这时战士们手持手雷，从左侧匍匐前进在离洞口约10米处，投出两枚手雷，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地堡里安静了，机枪不响了，也没人喊叫了。三个地堡里的敌人被全部歼灭。

　　这次战斗只用时6分钟，毙敌38人。战后，85团侦察排受到志愿军第三兵团的通令嘉奖和志愿军司令部的通报嘉奖，15军给85团侦察排记二等功，给魏颜堂等6名同志分别记了二等功。

　　沈阳日报、沈报全媒体记者 周贤忠 本版图片除署名外均为资料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