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盼你回家!

第十批在韩志愿军烈士遗骸就要归国了。其实,我们最想知道的是,这些70多年前还生龙活虎的志愿军们,他们是谁?是谁家的儿子?谁的兄弟?谁的丈夫?谁的父亲?……这两天一直焦急等待着第十批志愿军烈士遗骸归国的,还有一群志愿军烈士的后代,他们于2014年迎接第一批在韩志愿军烈士遗骸归国时相识。

2023年11月22日

  第十批在韩志愿军烈士遗骸就要归国了。其实,我们最想知道的是,这些70多年前还生龙活虎的志愿军们,他们是谁?是谁家的儿子?谁的兄弟?谁的丈夫?谁的父亲?……

  这两天一直焦急等待着第十批志愿军烈士遗骸归国的,还有一群志愿军烈士的后代,他们于2014年迎接第一批在韩志愿军烈士遗骸归国时相识。因为战争,他们失去了父亲。几十年中,虽然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人生际遇,却有着共同的成长伤痛。如今,他们都已年逾古稀,却初衷不改地为着同一个目标走到一起,苦苦追寻、查找父辈的安葬地,想带烈士忠骨回家。

  邓其平:无所畏惧地前行

  邓其平的父亲邓仕均是志愿军第63军187师559团团长,1951年5月20日21时,在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遭炮击不幸牺牲,因洪川江发大水,其遗体无法抬过江,被临时掩埋在洪川江南岸吉谷里老百姓庄稼地的一处水沟中。

  因邓仕均是一名老红军、全国著名战斗英雄,他牺牲后第二天毛泽东主席亲自下令:“一定要把邓仕均的遗体抢回来!”当天夜里,63军又组织部队重新渡过洪川江,但部队过江后发现,遗体掩埋地已经被美军占领,到处是敌人的坦克,抢救行动失败。

  2014年3月28日,邓其平手捧父亲遗像,在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门口,一声声哭喊着:“我要爸爸!”

  邓其平说,和父亲分别的场景至今都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那是1950年10月的一天,母亲挺着大肚子抱着我,站在一个高坡上,送准备出征的父亲。我看到父亲骑着一匹黑马,身旁是他的战友和警卫人员,也骑着马。部队出发时,父亲边走边回头和我们挥手告别,我也挥着小手送别父亲。部队越走越远,当快看不到人影时,只见父亲又骑着马从远处向我们飞奔而来。他勒紧缰绳,马立刻跃起又迅速停住,父亲对我说,‘平平,在家好好听妈妈的话,等着爸爸回来。’没想到这竟是父亲同我们最后的告别。”

  邓其平经常翻着父亲的照片、资料,泪水打湿了双眼,“听母亲讲,她在我四个月大的时候就随军了,父亲每次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抱我,有时回到家看见我还在炕上熟睡,也要把我弄醒,抱起来逗着玩。”

  “父亲总跟母亲说,平平长大了也要当兵,要比他还勇敢!”为了继承父亲的遗愿,邓其平16岁入伍,后来在部队担任团长。

  从2014年开始,邓其平一直走在寻亲的路上。2017年,邓其平和康明等烈士后代,一起到了韩国,来到吉谷里。在父亲当年牺牲的地方,他把父亲穿着军装的照片挂在一棵树上,拿出准备好的白酒,洒在地上,跪下,告诉父亲:“爸爸,我来了!你听到了吗?”

  这是他和父亲分别67年后,距离父亲最近的一次。

  他为自己寻找父亲,也为其他志愿军烈属寻亲提供帮助。到现在,他和志愿军烈士后代联谊中心的朋友们已经为500多名志愿军烈士亲人找到烈士在朝鲜的牺牲地和安葬地。几年来,他曾多次组织志愿军烈士后代到朝鲜为烈士扫墓,还五次组织志愿军烈士后代到韩国寻访烈士的牺牲地,祭奠那些还遗落在异国他乡的志愿军烈士。

  邓其平说,为接回更多在三八线以南的志愿军烈士遗骸,即使困难重重,他也要一直前行。

  李海放:感觉有一座棺椁是父亲的

  李海放的父亲是志愿军第20军58师172团政委李树人,1951年5月17日,他在第五次战役中在韩国麟蹄郡蓝田里不幸中弹牺牲,安葬在蓝田里的一座小山上。

  2014年3月28日,首批在韩志愿军烈士遗骸归国,李海放出现在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正门前迎归的队伍里。看着一辆辆驶入陵园的军车,她特别揪心,“就感觉车上肯定有一座棺椁是我父亲的。我就拼命在那边叫,叫爸爸、爸爸。我希望他能听见……我们等的时间很长,车子开来就一瞬间,就过去了。本来总觉得,好像爸爸的遗骸从国外回来,不大可能的事情。现在好像有希望了。这些为国家流血牺牲的烈士,国家没有忘记他们!”

  早在2013年8月1日,她就来到韩国坡州中国军人墓地祭拜。这里静静地躺着367位从当年战场迁移过来的志愿军烈士,只有遗骸,没有姓名。她在心里默念:“爸爸,您在哪里?女儿怀念您,女儿接你回家。”

  小的时候,每当她问母亲爸爸在哪里,母亲总是跟她说再等等。“那个时候,我就是在一直等,等着那个战斗英雄的父亲回家来。”在她上初中的时候,母亲告诉她,爸爸牺牲了,她在家里哭了一个下午。18岁那年,她追随父亲的足迹,参了军,后来复员,从事医务工作。

  2012年,妈妈带着心中最大的遗憾走完了人生最后的路。爸爸赴朝参战时,李海放只有6个月大,爸爸牺牲时她也只有13个月,对爸爸没有印象,更没有享受到最伟大最厚重的父爱。她立志要实现妈妈的遗愿:找到爸爸的忠骨,接他回家。

  李海放珍藏着一本红色封皮的笔记本,这是一本1950年9月份的英模纪念册。当时,杨根思参加完第一届英模大会,回到172团时,把这个珍贵的纪念册送给了团政委李树人。“这是杨根思的签名。李树人同志留念。杨根思,1950年10月24日。还有他的章。”这也见证了他们的友谊。杨根思作战勇敢,被评为团战斗模范、华东爆破大王、华东一级战斗英雄……作为团领导、政治工作者,李树人看着杨根思一步步在战火中成长。

  李海放曾说过,作为烈士后代,弘扬烈士的伟大精神,弘扬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精神,将是她永恒的责任。

  耿徐敏:女儿想您……

  耿徐敏的父亲耿福海是志愿军第27军80师239团政委,1951年4月23日,在第五次战役中指挥部队突破金化敌前沿阵地时不幸中弹负伤,牺牲后安葬在金化西南沙金鹤庄西南边一个突出小山头上,墓用松树枝伪装,墓牌用瓦砌成。这座小山紧靠着从上甘岭南流经的花江北岸。

  耿徐敏说:“看到英雄回家了,我不禁泪流满面。牺牲在异国他乡的爸爸,您回来了吗?女儿朝思暮想,盼您回家!”

  耿徐敏当兵以前,并不知亲生父亲是革命烈士。父亲牺牲时,她在妈妈腹中6个月,尚未出生。直到18岁,她当兵第二年,妈妈不远千里,来到海军南海舰队司令部通信站,才告知她真相。

  妈妈说,爸爸是一名战斗英雄。在长津湖战役中,239团和兄弟部队一起,全歼美第7师第31加强步兵团(北极熊团),击毙敌团长麦克莱恩上校,缴获“北极熊团”团旗。现在这面旗帜已被列为国家一级文物,收藏于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内。

  耿福海牺牲几年后,经组织安排,妈妈重组家庭,继父待耿徐敏视如己出,百般呵护。她当兵前,从不知这不是她的亲生爸爸。

  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刹那间耿徐敏感到自己长大了,懂事了,肩上的责任重了,再也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快乐女兵。她深深理解了这句话:五星红旗是革命先烈的鲜血染红的!后来她当了一名军医,在医院立过三等功,被评为海军三八红旗手。

  令耿徐敏感到欣慰的是,她可以告慰亲爱的爸爸:“我们家有了第三代军人,我的儿子儿媳都是军人,继续为保卫祖国奉献力量。”

  耿徐敏说,父亲给她留下的是人格力量,精神财富,铮铮铁骨。每当看到魏巍写的《谁是最可爱的人》时,每当听到“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时,她都会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

  崔甦奇:迟到的祭奠

  崔甦奇的父亲臧克力是志愿军第12军34师101团政委,1951年5月20日,牺牲在韩国江原道洪川郡自隐里,那里是她母亲经常提及的地方。

  2019年5月,崔甦奇来到父亲牺牲地祭奠,也祭奠还埋在当地的其他志愿军烈士。臧克力牺牲在一条小河的左边,警卫员倒在右边,当时鲜血染红了河水,显然他们是被一发炮弹击中的。当时敌人正在猛烈炮击,战友只能将臧克力的遗体就地掩埋。101团撤出战斗后,留下小分队准备将臧克力遗体挖出带回,结果敌人发起反扑,小分队仅一人幸存。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这句不朽的诗句出自著名诗人臧克家《有的人》。臧克力是臧克家的同乡,臧克力的家人一直觉得他还活着。崔甦奇说:“我母亲曾经说过,有时做梦梦见父亲并没死,而是受了重伤……”

  说起臧克力的身后事,崔甦奇说:“我奶奶生的孩子存活的有四男一女,我父亲是老二。父亲牺牲后,我母亲怀着我去看奶奶,她拿出一部分抚恤金给了奶奶,还有烈士证书。1960年初,我姑姑进京和奶奶住一起,偶尔我们去看奶奶,她对我们很亲。有时从奶奶的眼神里显露出淡淡的忧伤。”

  “我母亲也是军人,父亲牺牲时,她在34师卫生部工作,我当时在她的肚子里已经有5个月了。从朝鲜回国后,我母亲回到河南老家,在平原军区医院生下了我。1955年,母亲转业到北京行政干部学校,把我们陆续接到北京。母亲带着我们,加上我姨的孩子,生活很辛苦,但她把所有的苦楚都默默承受了。”崔甦奇说,“我母亲在父亲去世10年后再婚,她是2015年走的,当时79岁。对于自己的不幸经历,母亲从不愿多讲,也不愿多回忆,家里人前些年很少提起,等母亲老了才偶尔说一说。”

  现在,寻找臧克力的重任落在了崔甦奇一辈身上。首批在韩归国志愿军烈士方洪有印章的发现,让崔甦奇重燃寻亲希望。方洪有是志愿军第12军34师101团警卫连战士,他和臧克力是同一天牺牲的,他们很可能牺牲在同一地点,所以崔甦奇坚信,父亲总有一天能回国。

  韩晓燕:一个善意的“谎言”

  韩晓燕的二伯父韩启明,是志愿军第60军180师539团政委,1951年5月26日牺牲于三八线以南的鹰峰山谷。

  2014年3月28日,烈士后人在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门前迎灵,许多人都哭喊着“爸爸”,韩晓燕只是一直在落泪,“二伯虽然结婚了,可没来得及有自己的骨肉就走了,没有后人,让人辛酸和遗憾。还有爷爷、奶奶、大伯和父亲,等了他60多年,也没等到这一天啊……”

  据韩晓燕介绍,韩启明参加抗美援朝战争前,已是新中国第一任四川省蒲江县县委书记。1951年3月入朝参战,仅隔两个月,他就牺牲了。

  一家人并不愿相信这个噩耗。奶奶任玉清得了应急性精神障碍,过了很长时间才调整过来,但开始变得少言寡语。韩晓燕的父亲想出一招,希望安慰老太太的心。“大约从1960年开始,我父亲每个月都给奶奶邮寄5元钱,说是二伯寄回来的。他还当面读二伯‘写’给奶奶的信,说二伯工作忙,回不来,有时间一定回来。”韩晓燕说。

  父亲后来告诉韩晓燕:“其实奶奶应该知道这是我在安慰她,但她并没说破。”母子之间就这样默契地呵护这个谎言,直到1970年奶奶去世。

  韩晓燕说:“父亲在整理奶奶遗物时,在一个皮箱子里,看见他给奶奶邮寄的500元钱整整齐齐放在箱子里,还有捆扎好的所有二伯‘写’给奶奶的信。看到这些,父亲一下子哭了。他知道奶奶一直在牵挂着二伯。”

  韩晓燕说,父亲最大的心愿,是希望能够找到二伯的遗骸带回去安葬,给他一个身后的安宁处所。如果实现不了,能到他牺牲的地方祭奠一下也行。

  2013年8月,韩晓燕来到二伯牺牲地——鹰峰山谷,为他举行了一场迟到的追悼会。

  高秀华:父亲是我心中永远的英雄

  高秀华的父亲是志愿军第63军189师565团副团长高连喜,1951年4月24日拂晓,在第五次战役围歼雪马里守敌的战斗中,高连喜带领部队穿插至土桥场,遭遇敌人炮击,不幸牺牲。牺牲后他被就地掩埋在一条山沟里。

  2019年,高秀华来到了父亲牺牲地,她哭喊着:“我继承了你的遗志,我也当兵了,你就放心吧。现在我们过得都挺好,就差你回家了。”

  高秀华说,她1950年10月出生,当年12月,父亲就去山东集结赴朝了,此后,父女俩再也没能相见。“这是我能找到的父亲的唯一一张照片,应该是在赴朝之前照的。”这张照片是从烈士陵园找来的,它寄托着一个女儿对父亲的无限思念。如今,高秀华已年逾古稀,更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找到父亲的遗骸,与“父亲”再次相见。

  “父亲走时我还太小,对于在一起的日子没有印象,但我怀念父亲的心情是真挚的、深刻的。”高秀华说,奶奶和伯伯生前曾向她讲起,儿时的父亲聪明、好学,16岁时便离家参军,父亲和母亲是在老家保定唐县相识并结婚的。

  每每提到“父亲”两字,高秀华总是满怀伤感和敬仰:“父亲有保家卫国的担当,是我心中永远的英雄。”

  沈阳日报、沈报全媒体记者 周贤忠  本版图片除署名外,由被采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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